2019年6月23日 星期日

無心之失(9) --- 「係就快」




無語問蒼天。
這是筆者首聞烈士死訊時的反應。

對於只從死訊報導才初次認識的自殺者,筆者尚且會感到惋惜;是次梁烈士為反送中、為香港民主而死,即使與烈士素未謀面,仍然悲痛莫名。

因此,當筆者聽見那些「係就快」、「阻住地球轉」、「累街坊」、「唔好得個講字」,試圖把烈士推向死亡的聲音時,悲痛則轉化為憤怒。

「無心」之失。

出於直覺的反應,就是「無心」:留言者泯滅人性、涼薄、惡毒。雖然沒有經過任何深入的實證,但筆者想,處於同溫層的人大概亦有同感。尤記得上年的舊聞:甘肅有少女企跳,有圍觀民眾竟然拍手要她快點跳下來,最後他們「求仁得仁」。

每逢有自殺志願者站在生死的懸崖邊緣,在有人極力嘗試去拉的同時,總有人在另一頭使勁去推。

任誰也好,只要稍有同理心,也犯不著吐出此等惡言推人去死,在網絡上宣示自己對死者的輕蔑。
譴責這些留言者無心,似乎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我們認為自己是站在良知與正義的一方。
不是立場問題,而是良知問題。
自以為有心。

是嗎?



假若站在懸崖邊緣的是林鄭呢?今日譴責「係就快」的人,又會把「係就快」掛在口邊嗎?我們又會覺得那些叫她「係就快」的人無心嗎?這個大概不好說。在網上我們不時聽見「黑警死全家」、「林鄭落地獄」之聲;我們都能夠理解那背後的恨。

似乎我們的同理心,並不認為是「任誰也好」。

站在當日冷血留言者的角度,梁烈士也不是素未謀面的自殺志願者,而是自己立場相左,生事作亂,阻人搵食,破壞社會繁榮安定,十惡不赦的「暴徒」。之於「暴徒」,留言者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那些高呼「係就快」的留言者眼中的烈士,就等於我們眼中的林鄭。
是同理心未有蓋及的對象。
是比人次一等的東西。

如此一來,指責留言者無心的我們,豈不是跟他們一體兩面?
所謂有心無心,也只是因為站在對立面,持有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嗎?



以上的想像,也只是可能性甚低的假設而已。

現實是,無心的林鄭根本不會為列士與抗爭者的血汗淚有所惻隱、有所愧疚。對於二百萬零一人上街所表達的訴求,也只是裝裝姿態的廉價道歉。

支持送中的人士大概也不會有以死亡去展示自己信念的勇氣;後退幾步,也不會因為修例不成而產生任何死念。因為他們的信念,不是正義,而是自我保存;死念跟自我保存本質上是矛盾的。他們說阻住地球轉,事實上根本不是關心地球,只是關心自己的利益。



現實雖然如此,但假設性的問題,仍然有想像的價值。

友人曾經問筆者,究竟心存在嗎?
該如何證明?

我們可以單憑「係就快」三字,就推斷出留言者背後的動機嗎?
能推斷出有心無心嗎?
假若我們只能從後果判斷,那麼之於道德,真正重要的其實是非傷害原則,而非有心無心對吧?

在《自殺志願者的告白》中寫過關於無心的理論,此後開了這個無心之失的系列,又寫了九篇,指出筆者認為無心的人和事;之於心是否存在這道老掉大牙的哲學問題,筆者還是無法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如此一來,這系列的文章裡頭,一切的指責也只是空洞無物。

筆者當初寫無心之失,並非旨在回答哲學問答,建立一套理論,也不為指責無心者的過失,更不是為了進佔道德高地,強調自己有心,比起無心者高一等。

正如筆者多番強調,沒有所謂絕對答案。
認為留言「係就快」的人無心,不過是個推想而已。

然而寫出這個推想,仍然有其價值。
寫無心之失,首要的目的,是自我提醒。

在感性驅使下,我們稍有不慎,亦能口出傷人的涼薄之言。
我們跟無心者的距離,非天淵之別,乃只有一步之遙。

讓我們保著跟無心者那「良知之別」。

另一個目的,則是希望能建立一個遠離無心之失的歸屬。筆者還沒有一個可以遠離無心之失的實踐方案,但筆者相信,一個以心具分,有心無心互不相干的世界,會更美好。筆者相信,要建立這樣的一個歸屬,首先,我們要對有心無心有更多的推想;然後,辨別出身邊的無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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