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志願者的告白(6) --- 無心之失

世界苦難處處、循環不息。若不想有生之年被無力感繼續折磨，其中一條出路是嘗試減少苦難。
下藥首先要對症，要治本；要減少苦難，則首先要問：苦難的源頭是甚麼呢？撇除了人力無法改變的天災，餘下的另一種苦難，便是人禍。
筆者會說，源頭是人性；
又或者應該說，非人性。

我們常言「人性」，但在不同的語境下，卻是各有所指。
天災時受災者不顧自身安危，嘗試拯救、救援隊不辭勞苦救災，是人性；
臨臨被虐至死的案件，旁觀者會批評其父母「沒有人性」；
解款車押送的現金散落告士打道，途人爭相撿拾，也可以說是人性。

廣義來說，人性是指「人的性情」，則人的所有行為，皆發乎其性，孰善孰惡，皆屬「人性」，其實是一種tautology，無助解釋任何東西。狹義來說，前兩者的人性，跟後者的人性，就有不同的定義。前者的人性是善，甘願捨己的無私、父母對子女的疼愛；後者的人性是惡，一種見錢開眼的自私。

筆者會說苦難源頭在於人性，是採了善性的狹義。孟子的《四善端》，是幾乎在香港上過學也讀過的課文；然而看見現實的模樣，跟孟子一樣相信人性本善的，大概沒剩幾個。可是筆者覺得，人性本善，可以從另一種角度解讀。

從「人的定義」去解讀。




究竟甚麼是人？似乎我們為人的資格，是與生俱來、無容置疑：因為我們是人類的後代，自娘胎所出，所以就自然得到人格。我們跟其他物種的分別，那所謂「人的資格」，是自有永有的嗎？賦予我們人格的，是「人類」的皮相嗎？

筆者認為就是人性。昰人心。
不是廣義上的人性，而是孟子筆下，見儒子入井會為之所動的惻隱之心和善性。

「以前，亞季死去的時候，看到人體模型的時候就會想，心究竟長在哪裏？模型上心臟、大腦、肺部、腎臟、肝臟全都有，心卻哪裡都不在。我當時就想，自己會不會跟這個模型一樣呢？文哉也可能是這樣。可能沒有心。所以跟他說不了話。」 《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2011)

並不是所有人類皮相的底下，皆具人性。

世上就充滿了不具同理心的「無心人」(筆者想不到一個更好的術語去稱呼這些「東西」)。

無心人欠缺同理心，不能同理別人的痛苦，以至對傷害別人的事情不以為然，甚至以傷人為樂。實際上，信奉自然界的弱肉強食，強調汰弱留強，把傷害合理化，本是歪理；然而生物之間的殘殺，尚且是為了生存、糊口、繁殖；人類有意圖的傷害、殘殺，是利用別人的痛苦作代價，餵養自身的快樂，如此想來，比沒有理性的禽獸更為不堪。

為了自己的利益與快樂，肆意加害，釀成人禍。
無心人何以產生？

筆者不相信人的本性有善惡之分，所以「心」不一定是與生俱來；然而人禽之辨在於更高層次的理智，能夠判別是非、行善行惡。人沒有心臟便不能存活；無心，卻仍能吃喝玩樂，活得精采、自在。筆者想，這就是從來反思「人是甚麼」、「我們是甚麼」，只是小眾以及哲學家才會關心的一條哲學命題之原因。從功利的角度去想，解答了也不會帶來甚麼利益。就正如不了解消化系統的運作，亦無礙我們食盡好西。

同理心存在與否，無礙我們的生存。

於是同理心作為人的本質被忽略；出於本能的物欲滿足，則成了首要的追求。西方Maslow的hierarchy of needs，東方殷海光的《人生的意義》，都把物欲和衣食住行等需求當成基本需要，指出人要滿足下層的需求，才會追求更高層次的真善美和自我實現。人類文明發展了數萬年，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然而物欲乃無窮無盡，循環不息，永遠不能被滿足。

永遠有「人」損人以利己。

然而人的本質定義問題，何其重要。我們必先要訂下定義，才能界定倫理。倫理，也就是第四篇所論的劃圈，決定彼此的關係，決定如何彼此相待，決定了社會秩序。

也決定了我們會否同理。

所謂無心人，並不是無時無刻都鐵石心腸，只為己利。套用前篇「劃圈」的說法，也就是說，無心人所劃的圈，未必只有自己；只是他同理心只願顧及圈內的人。一個在職場搬弄是非的員工，回到家中亦可以是扶老攜幼的好父母。舉個現實少許的例子，有些父母生兒育女以後，會因為子女對寵物敏感而棄養，能同理子女的痛苦，卻對被劃在圈外的寵物不近人情。筆者覺得，毫無同理心的就只有惡魔(如存在)，但這種狹隘的同理，亦算不上有心吧。

也許有人會認為筆者舉的例子，並無不妥之處。人禽有別，豈能相提並論？自古以來，人卻是會為別人排等次，而在不久的過去，次等人的地位未必跟禽獸無異，卻雖不中亦不遠矣。

不是從一開始就普世地「人人平等」。《動物農莊》裡的名言「所有動物生來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就是世界的寫照。
放在昔日階級的語境，皇室貴族、官僚、名門望族就是更平等的動物；
放在昔日種族的語境，白人就是更平等的動物。

歷史上許多人禍，是因應這些偏頗的定義而生。皇帝為了大興土木，奴役百姓；殖民者為建立殖民地，搶掠原住民的土地，謀財害命；白人販賣數以百萬計的黑奴；納粹黨將猶太人送進集中營；中共驅逐大城市的低端人口；年長對年幼的世代之爭。名義上「更平等的人」視在下位者為人，實際上卻踐踏下位者的人格、自由和尊嚴，沒有給予人應有的同理。

欠缺同理心的「無心之失」，也是劃圈所致的禍。

把人分成有心無心，不也是一種法西斯式的等次劃分嗎？會有如此劃分，非源於自視過高，站在道德高地論斷別人，視某些人的地位較為低等；而是「無心人」首先自我膨脹，不把身邊的人視作人，濫用自身權力去踐踏別人的人權，肆意加害。

人格不是被別人奪去，乃是自我喪失的。

本來種族、階級的劃分，是就著現實的條件而訂：白人黑人的膚色不就是不同麼？出問題的是人把這些異同當成劃分高尚貴賤的條件，建立錯誤的邏輯關係。筆者並沒有說，有心者就比較高尚，之於無心者就可以不講同理心，肆意加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之，口邊掛著政治正確的人人平等，心裡卻充滿著各種歧見的，大有人在。(順帶一提，筆者覺得這種世界觀，也許是最後被生命熱線刷掉的原因吧？)

人的皮相清晰可見，底下有沒有心，卻是難以辨認。有沒有同理心，做過甚麼/多少失格行為才算無心人，喪失人格，其實並沒有絕對標準。就如世上其他沒有絕對答案的問題一樣。唯有保持慎重，不停完善答案，慎防登上道德高地，喪掉良心。

雖然說得狠心，但筆者身邊能稱得上無心的，寥寥可數。或者他們沒有機會展露無心的一面，又或者是筆者見過他們有心的一面，不忍必蓋棺論定吧。

延伸閱讀：《問題のあるレストラン》 9、艾西莫夫未來史系列(1)---人類的法則


不是說有心人就是聖人，就不會造成傷害。筆者有時也不自覺口出惡言，把別人當成談資。事實上人生在世，就免不了受彼此的行為所影響。除非離群索居，否則人不免要互相接觸；基於我們彼此都是他者，在不懂心靈感應，而念頭、情緒和訊息會有時在溝通過程中受到扭曲的情況下，我們不能預知自己的行為，是否一定對別人無害，只能憑自己和前人的經驗作推斷，可是仍不能每次都準確預測行為帶來的後果。因此彼此傷害無可避免。

我們時而被害，時而加害。

所謂傷害，就是讓人感到痛苦的行為吧。可以是肉體上，也可以是心靈上。我們只能在成長的過程中，不斷從經驗學習，不論是自己親身經歷，又或是透過長輩、同儕分享自身的經歷，從而理解甚麼行為會讓人痛苦。比方說感受過被打的痛楚，或者昰打人時聽到對方的悲鳴，又或是透過師長的教導，而知道「打人會造成痛楚」。

揮拳相向，可以是徹頭徹尾、以傷害為目的之暴力；也可以是互相造就的競技。

打人也不是任何時候都會造成痛楚 (要看打者的力度，被打者的承受能力)；會造成痛楚的拳打腳踢，也不一定會導致苦難。在拳拳到肉，打至頭崩額裂的拳擊比賽，選手往往會血流披面，在他們的眼中，這些痛楚未必是苦難，反而最終會為他們帶來夢寐以求的勝利。一場公平競技，充滿體育精神的拳擊比賽中，選手揮拳的用意，不是為了替對手造成苦難，只是為了在守規的情況底下擊倒對手，取得勝利；揮拳的過程中，彼此變得更強。

就算互相明白彼此的用意，同意傷害，也會有無心之失，甚至造成嚴重傷患；然而傷者會諒解打者並非志在傷害，打者亦會為無心之失抱有歉意。

人性是不忍看見別人受到傷害。就算傷害了別人，也會感到內疚，試著補救，然後一起邁向幸福。

在互相傷害的同時，我們亦會互相造就。
透過駁拳的經驗，我們能慢慢減少無心之失。
前提是彼此沒有傷害別人的意圖，並願意互相理解。

苦難的源頭，則在於有心人被迫與無心人共處，承受無心人的加害。

友人曾經說看著網民口出狂言，口誅筆伐，覺得人類很有趣，但前提是我們可以置身事外，抽身去觀察。當這些無心人把劍尖指向有心人時，筆者就笑不出來。第三篇言及對人身事故不屑一顧的乘客，便是無心的一例。可恨的是這些無心人，卻握有不少權力，就因為比筆者早出生。於是我們被困於他們所決定的生活方式，被持續地傷害。

筆者覺得，每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權認為弱肉強食才是真理，可以不講同理。最後弄至互相廝殺，血流成河，其實也不緊要。喜歡以極權作鐵腕統治的，就找一些喜歡被統治，甘願捨棄自由的奴隸吧。大家認同遊戲規則，打死亦無怨。

 只是現在不想被傷害的，只要活著，卻無權選擇不玩這場遊戲，被迫至遍體鱗傷。

傷害製造仇恨。
仇恨挑起更多仇恨。
苦難循環不息。
不見減少的希望。

除了死亡。

《棒人間 - RADWIMPS》(火柴人)

詞、曲：野田洋次郎

ねぇ、僕は人間じゃないんです ほんとにごめんなさい
そっくりにできてるもんで よく間違われるのです

僕は人間じゃないんです じゃあ何かと聞かれましても

それはそれで皆目 見当もつかないのです

欸，我並不是人類 真的很抱歉

被做得很神似 所以常常被搞錯
我不是人類 就算被問「那麼你是什麼？」
這麼一說 我也完全沒有頭緒

見た目が人間でなもんで 皆人並みに相手してくれます

僕も期待に応えたくて 日々努力を惜しまないのです

笑顔と同情と謙遜と自己犠牲、朝起床に優しさと

優に1億は超えそうな 必要事項を生きるのです

因為外表是人類 所以大家都把我看待為人
我也想回應這份期待 每天都不惜努力
笑容與同情與謙虛與自我犧牲、早上起床以至溫柔
活著的必要事項 似乎輕易就上億項

しかしまったくもってその甲斐もなく

結局モノマネはモノマネでしかなく

一人、また一人と去ってゆき 人間が剥がれ落ちるのです

大切な人を幸せにしたり 面白くもないことで笑ってみたり

そのうち今どんな顔の自分か わからなくなる始末です

但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說到底模仿就只是模仿
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人類」剝落了
使重視的人幸福 對沒趣的事情發笑等等
最終落得現在搞不清自己樣子如何的下場

ねぇ、僕は人間じゃないんです ほんとにごめんなさい
そっくりにできてるもんで よく間違われるのです

僕は人間じゃないんです じゃあ何かと聞かれましても

それはそれで皆目 見当もつかないのです

欸，我並不是人類 真的很抱歉

被做得很神似 所以常常被搞錯
我不是人類 就算被問「那麼你是什麼？」
這麼一說 我也完全沒有頭緒

僕もいつの日にかホントの 人間になれるんじゃないかなんて

そんな夢を見ていました 夢を見てました

ほどよくテキトーに生きながら ほどよくまじめに働きながら

全然大丈夫なフリしながら たまに涙流しながら

有朝一日 我會不會也能成為真正的人類呢？

曾做著這樣的夢 做著這樣的夢

一邊適當地隨心活著 適當地認真工作
一邊裝作完全沒問題 偶而流淚

手に入れた幸せは忘れるわ 自分のことばかり棚にあげるわ

怒らせ、苛つかせ、悲しませ 僕は一体誰ですか?

どうせこんなことになるのなら はじめから僕の姿形を

人間とは遥かほど遠いものに してくれりゃよかったのに

忘記到手的幸福 總將自己的事情擺到最後
讓人生氣、煩躁、悲傷 我到底是誰？
反正會落得如此下場的話 明明從一開始就把我的形態
做成與人類相差甚遠的東西就好了

誰かのために生きてみたいな 生まれた意味を遺してみたいな
この期に及んでまだ人間みたいなことをぬかしているのです

人間として初歩中の初歩を 何一つとしてできないままに

よくもまぁそんな気になれたもんだ 怒るのもごもっともです

好想試試為誰而活啊 好想試試留下誕生的意義啊
事到如今 還在吐出像是人類會說的話
「作為人類 基本中的基本 連一個也做不到

還真好意思呢」 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僕は人間じゃないんです ほんとにごめんなさい
そっくりにできてるもんで よく間違われるのです

僕も人間でいいんですか? ねぇ誰か答えてよ

見よう見まねで生きてる 僕を許してくれますか

我並不是人類 真的很抱歉
被做得很神似 所以常常被搞錯
我也可以算是人類嗎? 喂喂 誰來回答我啊
有樣學樣地活著的我 能被原諒嗎？

僕は人間じゃないんです ほんとにごめんなさい

そっくりにできてるもんで バッタもんのわりにですが

何度も諦めたつもりでも 人間でありたいのです

我並不是人類 真的很抱歉
被做得很神似 雖然僅比次貨要好
就算無數次想過放棄 但還是想被當成人類

參考：http://xenia2209.pixnet.net/blog/post/160384025-radwimps---%E6%A3%92%E4%BA%BA%E9%96%93%E3%80%90%E4%B8%AD%E6%97%A5%E6%AD%8C%E8%A9%9E%E3%8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