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27日 星期五

如果善惡能選擇---《天生變態:一個擁有變態大腦的天才科學家》



邪惡是先天而來還是後天形成?

大概只有習慣以二元簡化的框架解構事物的人,才會相信邪惡是全然的先天,或是全然的後天。理性的假設是,先天和後天因素均導致邪惡的形成。因此我們該問的問題是:

到底邪惡是先天大於後天,還是後天大於先天?

有看過《路西法效應》,或是筆者讀後感的,大概會被書中紮實的學術研究與活生生的例子所說服,以為後天的影響高於先天。當善良的青年人在特定的情境因素影響下,亦可做出令人側目的惡行,正好證明了後天因素威力之大。這本《天生變態:一個擁有變態大腦的天才科學家》,則從神經科學和一名潛在心理變態的科學家之親身經歷出發,講述先天因素對邪惡的影響。

先天的惡者存在嗎?


會看此書是因為友人看過筆者的《自殺志願者的告白(6)---無心之失》後推薦的,可是此書在本港圖書館的館藏不多,結果一直拖到今個月才有機會借閱。作者James Fallon是著名的神經科學家,心理變態乃他其中一個研究範疇。在一次提供自身的腦部掃描給其他研究者作參照用途時,意外發現自己的腦部跟其他心理變態者無異,因而寫成了這本半自傳式的作品。作者身為科學家,書中少不免會以科學角度出發,解構心理變態的成因,但對理科知識只有中三程度的筆者來說,也不算艱深難懂,反倒恰恰補充了筆者在科學知識上的不足。

以往作者的研究對象是他者,這次的對象則是自己。運用自身的專業知識,作者鉅細無遺地分析了自己的「心理變態大腦」如何塑造了自身的成長經歷。作者對心理變態,提出一個「三腳凳理論」,意思即是要完全滿足以下三種因素,方形成一個心理變態者:

1. 眼眶皮質以及包括杏仁核在內的前顳葉皮質功能低下
2. 基因出現多處高風險突變
3. 童年早期受過精神,身體或性虐待

在三種因素中,前兩者是先天,第三種則可歸納作《路西法效應》一書所提及的情境因素。

從作者先天具有心理變態的大腦,也是躁鬱症患者,年青時亦受恐慌症困擾,卻沒有變得大奸大惡,反而成了出色科學家的親身經歷,以至其理論所見,全然先天的惡者是不存在的。即使先天具備了好鬥的戰士基因,發育後的大腦負責感性和道德功能的部份未有正常運作,沒有童年受虐的經歷作為導火線,擁有潛在的心理變態人格,亦不會成為惡者。


純以數量推算,似乎先天的影響力對於邪惡的形成,大於後天因素,但這僅適用於百分之二的心理變態大腦。雖然以下推論背後並沒有甚麼科學根據,更沒有數據支持,但筆者覺得,成為惡者,不唯心理變態者的專利。

筆者所定義的惡者,並不一定要像希特拉這類手上染滿鮮血的殺人犯一樣變態;關鍵乃在於無心。「心」似乎沒有客觀的定義。若依循作者的神經科學專業,嘗試從腦部結構與功能下定義,那麼作者也是一個無心者,在先天因素下,欠缺同理別人感受的能力。然而作者除了一些年少輕狂,以他自身的描述,似乎沒有因為欠缺同理心,就損人利己。不是說作者沒有犯錯,沒有傷害過別人,但從行文之間,亦能瞥見作者對於這些錯誤的反省,並嘗試應對自己的先天不足。

這份反省,正是作者的「心」之所在。

由此可見,同理心不一定全然感性,也可以是理性分析後所得出的結果。
先天的不足,並沒有限制了心的生成。
無心不一定損人利己,心理變態也不一定會犯下無心之失而全無悔意。

相反,損人利己而無悔意者,又豈止於百分之二的人口?筆者沒有看過這些「無心者」的腦部掃描,但想必當中有著功能與結構正常的大腦。

沒有先天因素的制肘下,他們依然選擇拒絕同理,損人利己。



之所以會問文首「到底邪惡是先天大於後天,還是後天大於先天?」的問題,背後其實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究竟人的自由意志,是否凌駕於邪惡之上?人最終向善抑或向惡,意志有沒有最終的選擇權?還是只能任憑先天或後天的因素擺佈?筆者對無心者與無心之失的厭惡,某程度上來自「人有權選擇善惡」的假設。

本書並沒有直接解答這道問題,只是給予我們一些方向。即使如今科學昌明,人類的知識仍無法描繪出真相的全相,作者的專業研究,也不過是現今科技水平底下所得出的最佳答案。不一定是最終答案。

在上文中談到,「若一切也是情境使然,世界就等於上帝或命運主宰一切,人沒有任何選擇權那般,那麼根本不會有善惡之分。人之所以行惡,只是剛好不幸地陷入一個作惡的情境而已。」同樣地,心理變態者,也真的剛好不幸地遺傳了高風險突變的基因,擁有一個功能不全的腦部,成長過程中受虐,而變成了一個心理變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無法選擇自己的腦袋,更遑論手無搏雞之力時能夠阻止加害者向自己施虐。書末的總結,作者強調真正優良的教養可以戰勝先天不足的基因;而教養,亦正是另一樣身不由己的因素。

作者沒有成為心理變態,甚至對社會有長足貢獻,也不過是勝出人生博彩,誕生在一個教養完善的家庭,擁有一個聰明頭腦之結果。若非如此,作者就沒有良好的家底,接受完善的教育,也可能沒法擁有今時今日的知識,意識到自己的變態,並運用這些知識去應對自己的先天不足。這一切美好結果的開端,全然是運氣。

筆者不是一個心理變態(或者自以為不是,畢竟沒有做過腦部掃描),因此難以想像,作者要花多大的努力,才能「對沖」自身的先天不足,成為有心人。也許認為人能夠掌握命運,擇善固執,是一種偏面、正常人不懂體諒先天不足者難處的信念。

也許心理變態者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也許心理變態者不止人口的百分之二。
也許我們的科學,對腦部結構仍未有足夠的掌握,邪惡的根源就埋藏在這片未知當中。
也許之於善惡,人並沒有選擇權,只有身不由己。
也許邪惡真的是全然先天的。

若這些「也許」才是真相,我們又該如何自處?既然邪惡是全然先天,人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行惡,那麼世界似乎就會倒向絕對的相對主義,沒所謂善,沒所謂惡。筆者認為,就算惡者只是剛好擁有作惡的先天因素,陷入作惡的情境中,仍然不改加害被害之事為惡的本質;只是筆者會因為惡者的身不由己,而多了一點同情和理解。

邪惡是先天還是後天?人們有權選擇善惡?這些問題窮一生之力,也不會有定論,想與不想也無阻我們吃喝玩樂;就算不用功利、世俗的價值觀,套用筆者的假設,要建立一個幸福的歸屬,也不需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只需知道世界有善惡,找出世上的善,並把惡具分出去就成了。

儘管如此,研究人性仍有價值。
唯有深入了解邪惡,我們才能擇善、逐惡。

筆者知道,以上對善惡的推論,仍然充滿漏洞。
讓筆者繼續相信、擁抱這些價值的,就只有純粹的執著和信念。

相信心中的善值得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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