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1日 星期五

自殺志願者的遺書(1) --- 「所謂成長,就是學會對內心說謊。」


致所有將要閱讀遺書的你:

「所謂成長,就是學會對內心說謊。」
別人總是說我長不大。

尚未學語的嬰兒,不懂得說謊。內心想要甚麼,便會立刻訴諸哭聲。

「我醒了。」
「我餓了。」
「我撒了。」
「我想你抱。」

隨著成長,我學會了以言語表達「我想怎樣」,也聽懂了媽媽,爸爸、兄弟姐妹,還有別人的「我想怎樣」。
我學會了,原來世界除了「我想怎樣」,還有更多「你想怎樣」。

我想看卡通,但媽媽想我做功課。我們說好了先做好功課,再看卡通。
在滿足「我想怎樣」前,我學會了忍耐,學會先滿足「你想怎樣」。
只要等一下就好。

我想別人快樂,所以我總是把「別人想怎樣」,放在「我想怎樣」之先。

「爸爸媽媽想我用功讀書,上大學,找份好工作」,先於「我想做我喜歡的事情」。
「朋友想跟誰玩,不想跟誰玩」,先於「我想全部人都可以一起玩」。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先於「我想不想跟你一起」。
「世界想我怎樣」,先於「我想世界應該怎樣」。

有時候,「我想怎樣」與「你想怎樣」,兩者不能並存。
忍耐的結果是,「你想怎樣」皆得償所願,「我想怎樣」則一直被擺在後頭。
別人快樂了;我卻不。


我還是好想做自己喜歡的事。
好想朋友們都捨掉對彼此偏見,融洽相處。
好想有人接納我的內心。
好想世界裡所有人都受到平等對待,有空間與自由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免於威權的掣肘。
我好想跟別人一起快樂。

我內心如此想。

我無法對內心說謊。
我不想。
我決定對內心坦誠。

我知道「我想怎樣」,但你卻不像嬰孩,不會將一切內心的「我想怎樣」宣之於口。最直接的方法,還是開口問「你想怎樣」。

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你會不喜歡嗎?
我想你們大伙兒跟他一起玩,你們會介意嗎?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我想見你;你想見我嗎?
我想你揀我;你想嗎?

可不是我坦誠求問,你就願意爽快回答。
我也沒有對你坦誠的勇氣,被你洞悉內心的真正想法。

「對著喜歡的人,人們總是不說我喜歡你,卻說我想見你,對吧?對著想見的人總是不說想見你,卻說賞面吃個飯嗎,對吧?」某套日劇如是說。我試圖旁敲、觀察、猜度、想像,解讀別人字裡行間裡頭的弦外之音,這樣就避免了高呼「我想怎樣」,最後發現原來跟「你想怎樣」正好相反的打擊與尷尬。

可是不論心思如何慎密,一切旁敲、觀察、猜度、想像仍然有解讀的空間。解讀空間,意味著錯誤空間。

你說你賞面吃個飯,可以是因為你喜歡我;也可以只是想湊個飯腳。
你說「我很討厭」,可以是你很討厭我;也可以是你很喜歡我。

到底你想怎樣?

大概我不先鼓起勇氣問你,不跟你說「我想怎樣」,是不會知道吧。
於是我決定捨棄一味旁敲、觀察、猜度、想像,投向坦誠。
在請求別人向我坦誠前,先要展示自己的誠意,主動坦誠自己的內心。

我主動跟你說,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我想見你;你想嗎?
我想你揀我;你想嗎?

可不是我坦誠求問,你就願意爽快回答。我知道。
你可沒有回答我,對我坦誠的責任或義務。
你也像人們一樣,習慣對他人,對內心說謊,以謊言作為保護罩。

只有在心甘情願,在「我想」的時候,你才願意坦誠跟我說「我想怎樣」,作為他者的我不能強求。

我只能繼續展示自己的誠意。
只能反覆地,以不同、更直接的方式,繼續說著「我想怎樣」。
只能努力成為你願意坦誠的對象。

因為我內心如此想。
It chooses me.

終於,我求得你的答案。

大部份的你跟我說「謝謝」。意思大概是,我不想揀你,但沒勇氣坦誠;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傷害自己。
小部份的你,願意吐出你不想揀我的原因。

「你很奇怪。」(誰會把自己的內心如此表露無遺?)
「你像個長不大的小孩。」(表白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坦誠也要看時機。」
「你有沒有考慮我的處境和感受?」
「你怎麼不體諒我很忙很大壓力?」
「我好辛苦。」
「世界不是圍著你轉。」
「世界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點解要我理解你,你唔可以理解我?」
「總要人明白你,你又幾了解別人?」

坦誠換來的,是「我不想要你的坦誠」、「我不想知道你想怎樣」、「反正那是你的事」。
「我想怎樣」對你來說,是麻煩,是困擾。

一次又一次的坦誠;一次又一次的嫌棄。

這世上還有人願意了解「我想怎樣」嗎?
還有人願意滿足「我想怎樣」嗎?
還有人想我嗎?
還有人喜歡我嗎?
還有人揀我嗎?

要是我學懂如何在不說「我想怎樣」,不問「你想怎樣」下,知道「你想怎樣」就好了。
但我不懂。

要是我能對內心說謊就好了。
但我不能。我不想。

我還是好想見你。
好想你喜歡我。
好想你揀我。

對不起。
因為「我想怎樣」,而麻煩你,困擾你,傷害你。

「口裡說著『好想死』,是因為心底裡其實更想活下去。」
現在我成長了。我學會了人生最後一個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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