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路自己揀 --- 《國境之南‧太陽之西》

另一部友人推介的作品。用上谷阿莫式的總結，本書就是一個出軌男的沉船故事(笑)。主角阿始的出軌歷史由高中開始，交了第一位女朋友泉，之後跟她的表姐上床；之後拍過拖的女生，也不是真正喜歡；直到旅行遇上算得上一見鍾情的有紀子，成家立室，中間亦有過幾次外遇。

真正的「沉船」，則由阿始跟青梅竹馬兼初戀對象的島本重遇開始。他曾經打算跟島本遠走高飛，拋下家庭和事業，但出走的念頭隨著島本消失、有紀子願意不計前嫌重修舊好而打消。

這類出軌故事，流於表面的會以出軌和複雜的男女吸引讀者的眼球；稍有深度的，會著墨於出軌的源頭，但所謂源頭其實也不外乎貪念，追求更多的情慾滿足、新鮮感。

《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藉著主角的出軌沉船經歷所帶出的，是存在的虛無感與孤獨。


現實世界中，大概沒幾個男士的感情生活有如主角阿始般豐富，但其出生不過是一個典型的現代人：生於戰後年代，自小衣食無憂，是家中的獨子，也不用面對戰爭、加害、貧窮、土地、極權進迫等問題。

和平讓現代人免被捲入國與國之間的鬥爭漩渦當中；
科技的進步讓現代人得以擺脫地域的限制；
生活質素的提升讓現代人不用為提早幫補家計；
教育的普及讓現代人獲取更多的知識和技能。

社會的現代化減輕了不少環境因素的限制，因而大幅增加了人類的生存模式。
現代人能更有餘裕地選擇自己成為甚麼人。

出自法國哲學家沙特的「存在先於本質」，是存在主義的名言。它告訴了我們有權選擇自己的本質；同時間，它亦未能告訴我們，甚麼才是我們的本質。
選擇自由的提高，一方面帶來更大的自由，另一方面也帶來選擇困難。

筆者也是享有這份餘裕的一員，因此不知道沒有餘裕，被迫要成為某人的感覺是怎樣子。筆者的想像是，對部份人來說，被迫要成為某人是痛苦的枷鎖；對不知道自己想成為誰的選擇困難症患者來說，欠缺選擇的餘裕也不是全然的壞事，起碼不用面對選擇的迷失，不會被「自己應該成為甚麼人」這道難題所困擾。自從被拋擲到這個世界，這個國家，這個社會，這個家庭開始，環境已經幫我們作了決定。為勢所迫可以為知道自己想成為誰的人帶來痛苦，也可以為迷途羔羊帶來意義。

主角阿始則是一頭迷途羔羊。
失去環境的為勢所迫而迷途，陷入存在的虛無。

阿始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想成為誰；只知道自己想成為自己以外的別人。他只知道自己孤獨，知道這份孤獨需要一些東西去填補，卻不知道那是甚麼。然而他對這份孤獨的了解，就一直停留於此。他嘗試以愛情填補這份空虛，交過不少女友，當中也不乏真心喜歡的，卻發現這份喜歡跟完全填補空虛，仍然存在著差距。他嘗試以性填補這份差距，性所給予他的也不過是短暫的麻醉。

雖然現代社會沒有告訴你一定要當誰，但它卻告訴你應該要當誰。所謂的主流，就是讀書升學畢業搵工結婚生子買樓。阿始深明成為主流人仕，過著豐厚的物質生活，內心的空虛不會隨之而消失。縱然沒有為勢所迫，阿始還是選擇隨波逐流地跟從主流，踏實地升學畢業，進了出版社，打一份自己覺得沉悶和沒意思的工作；跟喜歡但不夠喜歡的有紀子成家立室；沒有飛黃騰達的大志，卻又一直聽從岳父的內幕消息投資發財。

不知道那塊完全相稱的拼圖長怎麼樣，卻又一直把身邊明知不是完全合適的拼圖，拿來湊合著。
這種出於空虛的填補行為，更使阿始身邊的女性受到傷害。

用上筆者的地圖論，阿始就是那種不知道自己想往何處去，只知道自己身在之處不是目的地的迷途旅人。相比起選擇留在原地，弄清自己心目中的目的地，他選擇了放棄尋找，跟從大部份旅人的主流步伐，踏上大路；走到中年，還是發現空虛感仍然沒有減退，自己仍然迷失。路途至此，背負著眾多的行裝，身邊帶著妻兒，阿始要拋下一切，離開主流，重新走上探索的旅程，就免不了要替別人帶來傷害。

懷著懸而未決的迷失，卻決定繼續盲目前行，空虛不會消失不見，只會一直把你折騰。

為了更喜歡的島本而拋妻棄子，是苦了別人；
為了家室而放棄心愛的島本，則是苦了自己。

假若打從感受到這份虛無開始，阿始選擇好好地探索自我，探索自己夢寐以求的拼圖形狀是甚麼，而非一直迷迷糊糊，或許早就可以跟島本雙宿雙棲，也不會傷透泉和有紀子的心。



或者有些人真的沒有甚麼宏願，或者阿始根本沒有特別想成為誰。即使探索一番，也未必能找到主流以外的出路。可是阿始為筆者所不齒的，是他欠缺承擔自己選擇的決心。

俗語有云：「條路自己揀，仆街唔好喊」。常人均把重點放在後半，但筆者覺得揀錯了路，還是可以流下後悔的眼淚的。此句的重點，其實是前半。

路向的選擇不是為勢所迫，乃是一己之決定。
條路自己揀，自然要自己承擔起伴隨選擇而來的責任。

空虛與否，我們也必須有著「條路自己揀」的慎重。
仆街也是可以喊的，但自己喊是一回事，弄哭別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為免辜負自己的責任，辜負自己的選擇，我們面對存在的虛無，更應好好地探索，了解自我。
空虛的出路，或許就始於與其直面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