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坂元裕二和《四重奏》的劇迷，難得腳本書居然有台灣出版社推出中譯本，當然要自掏腰包支持一下，希望出版社將來會出版更多相關作品，把坂元老師筆下世界的美好傳達給更多讀者(雖然坂元老師的新作應該要等一段日子了…)。跟一般推出了影視版本的原著不同，腳本與劇集的關係不是改編，而是演繹。看了第一話後，筆者發現單靠閱讀文字再去回想劇集的畫面，有點美中不足，結果又認真翻看了一次。
第四次看《四重奏》，拿著腳本看劇，「即場」看著是劇組如何花心思把坂元老師的文字演活，為黑白的文字添上色彩。幕前是演員如何演繹腳本中描寫的動作、神情，如何在腳本沒有落墨的空白處，把自己對角色的詮釋，流露在舉手投足之間 (比方說すずめちゃん咬著三角咖啡牛奶和餅乾跟別人對答，飯桌上言談間的傻笑)；在沒有對白的即興對答場面，順著前段的脈絡，寫下屬於自己的台詞 (家森模仿在V cinema時代的對白)。
作為一劇之本，筆者以往選劇的時候，比較重視編劇的名字，觀劇時亦首要留意故事的質素。是次閱讀腳本，始注意到更多幕後的工夫。最顯眼的是剪接後被刪掉的枝節。有些過場的畫面，比方說頭幾集有不少四重奏成員其中兩人獨處對談的場景，在腳本中就有描寫其餘成員回家、會合時不明所以的反應。筆者猜想，大概是寫來讓導演「走盞」的，按著片長而取捨。
更能看出幕後心思的，是留白的位置。印象最深刻的留白有幾個：
1. 第三集甜甜圈洞四重奏的網站收到すずめちゃん的魔法少女影片，原來是那個跟すずめちゃん的爸爸有親戚關係的男生所為。筆者這次翻看才注意到，劇情好像沒有解釋到這封「告密」電郵的來由，那名男生也不過是個次要的角色，不作解釋亦無傷大雅；但現實世界裡，確實有著種種的羅生門。
2. 第四集抱病的家森主動對すずめちゃん道出當日在卡啦ok跟真紀「偶遇」的動機，固然是為了推動劇情之故；背後的原因是他開始喜歡眾人，喜歡すずめちゃん，所以不想繼續說謊。可是家森對甜甜圈洞四重奏的喜歡，已經不言而諭，無需多言。
3. 第六集真紀和幹生回憶婚姻生活部份的獨白；
4. 第八集すずめちゃん曾經威脅家森說出他接近真紀的真正原因，以幫助自己撮合真紀和別府。可幸故事最終沒有把すずめちゃん黑化。
留白成就了恰到好處的表達。
腳本本身亦充滿坂元老師的細心。本來以為編劇的工作，不過是把故事寫好，聲畫的呈現則交給其他幕後成員處理；但細如上劇名的位置、回憶的穿插、配樂的混剪，坂元老師在寫作時都有考慮到。
腳本的部份就談到這裡。接下來所記的是相隔一年翻看的新感受。
「去飲酒應酬不是玩樂，是工作。
專業人士就不會趕不及。
達成客戶的要求是一流的工作。
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是二流的工作。
像我們這樣的三流，只要開心地工作就好了。
有志向的三流，就是四流。」
第五集裡甜甜圈洞四重奏以為自己的音樂終於得到賞識，能夠實現登上演奏廳的夢想。客戶所要求的，卻是四個演出的器皿、工具，為現場觀眾製造特定的經驗和享受，不需要甜甜圈洞四重奏的「音樂」，不需要他們的靈魂。因此四人要穿上妨礙演奏的服裝，背誦奇怪的台詞，綵排的時間都用在造型、排舞、動作、應酬之上，在琴手的大翅膀遮蔽下演奏。
去人化是大部份工作的本質。
人類為著各種的原因，甘願在工作時間放下人性(如有)，成為機器裡的齒輪。
最後就連次要的音樂，也不被需要。
登上台階的初衷，是希望把自己的音符傳遞到更多人的心坎。如今登上台階的代價，不只要成為器皿，達成客戶要求，更要賠上作為演奏者的尊嚴和靈魂，欺騙觀眾、欺騙自己、欺騙夢想、欺騙心愛的音樂。
值得嗎？
為了生計、為了工作、為了夢想，多數人都跟真紀一樣，帶著三流的自覺，捨棄部份的自我，踏上台階。
若要賠上自我才能活下去，筆者寧願死去。
是往年初次收看時，還沒有這樣強烈的死念。
大概是很喜歡現在這個自我，喜歡得寧願捨命，也要保護著。
很討厭為了某個目的，付上自我作為代價的殘酷現實。
「結婚了，我想和他成為家人。」
「就算結婚了，我也想一直和她像戀人一樣。」
在第三篇《自殺志願者的告白》中，筆者提到無解的孤獨。最接近解藥的東西是人，而最接近的關係，大抵要數愛情。坂元老師在《いつ恋》也說，「戀愛就是歸屬」。
關係的本質，似乎決定了親密的程度。
真紀和幹生的關係告訢了我們，為何愛情不是孤獨的萬能解藥。
曾經相愛，最後離婚收場，一切始於彼此的期望落差。
每個人對於各種關係，皆有不同的定義；在真紀與幹生的眼中，同樣是「夫婦」二字，卻意指不同。一個是家人，一個是戀人。
真紀對幹生的喜歡，就停留在詩集的第九頁，對她而言已是心滿意足；幹生卻希望真紀在婚後，彼此能更加喜歡。他喜歡拉小提琴的真紀，真紀卻選擇捨棄拉小提琴的那份自我；他希望真紀能喜歡自己喜歡的電影，能喜歡那個喜歡電影的自己，可惜卻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孤獨感油然而生。
從甜甜圈洞四重奏，筆者尋見部份的自己。渴望像別府一樣，有一個可以保護、嬌寵的歸屬，能讓重視的人能夠繼續當有缺點的甜甜圈，繼續當那個筆者喜歡的「自己」。像すずめちゃん那樣，希望喜歡的人能互相喜歡。在愛情上，筆者完全是家森派，只想被別人喜歡，不是自私，只是因為厭倦了單戀的空歡喜；理性上告訢自己要認清現實，對方喜歡上自己的機率極度偏低，不要落入空歡喜，還是會情不自禁，心裡暗暗期待有人喜歡自己。
是次翻看，則對真紀離別和重逢那段感想最深。也許是在孤獨裡頭多待一年，對歸屬亦更加渴求。
《四重奏》最感動之處，仍是那份渴求歸屬之寄托。
「大家好。我是去年冬天聽過甜甜圈洞四重奏演出的觀眾。恕我直言，那是很爛的演出。
平衡抓不好。
運弓方法錯誤。
選曲欠連貫性。
一言蔽之，你們欠缺演奏者的才能。
你們是世上優秀音樂的誕生過程中產生的廢物。
你們的音樂，就像煙囪冒出的煙一樣。
沒有價值、
沒有意義、
不被需要、
不被記住。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幾個人明明只是幾縷煙，是為了甚麼而演奏的呢？
明明早點放棄就好了。
五年前我放棄了演奏。因為我早早意識到自己是一縷煙。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為的愚昧，所以果斷放棄。
那是正確的選擇。
今天之所以再次來到店裡，是想直接問問大家。
為甚麼不放棄呢？
身為一縷煙，堅持下去的意義究竟在哪？
這個問題，這一年間一直纏擾在我的腦海。
請告訴我。
你們認為這樣做，價值何在？
意義何在？
有未來嗎？
為甚麼要堅持下去？
為甚麼不放棄？
為甚麼？
請告訴我。
拜託你們。」
甜甜圈洞四重奏的四人，沒有血緣關係，沒有兩情相悅，只有彼此單戀，卻成了比夫婦、情人、家人、朋友都要來得親密、感情來得深厚的歸屬。真紀的歸處不是婚姻，而是三名在卡啦ok偶遇，因為肩上的提琴而打開話閘子的陌路人。
情歸之處，便是歸屬。
歸屬，也是坂元老師近年所有作品的一個共同主題。事實上，除了題材是圍繞親情的作品外，從《問題餐廳》到今年的《anone》，一直尋求歸屬的主角們，幾乎都是身處異地、無處可去的輕煙，不被需要、只作陪襯的香芹。
正是「無家可歸」所造成的空虛、孤獨，把bistro fou、杉原音和曾田練、甜甜圈洞四重奏以及亞乃音姨姨等人拉到一處，成為彼此的歸屬。筆者想，這種突破舊有劃圈準則的歸屬，不是無家可歸者獨有，而是走投無路的絕處逢生。歸屬的形成，不應該因關係的本質劃地為牢。
筆者想，正是歸屬，賦予了幾縷輕煙存在的意義。
告訴了成員們，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的夢想，不是別人眼中的他人之夢、廉價馬桶套；不是非現實，換來的不只有一聲輕嘆。
在這個世界裡，有人一直聆聽我的存在，有人看著同樣的夢。
若四人沒有在卡啦ok相遇，成為彼此的歸屬，他們的音符就不會互相交織成纏繞來信者腦海的樂章；繼續在世上動處飄盪，期盼自己的音符被聽見。
四重奏的成員，是彼此音樂的頭號觀眾。
他們的心情首先化成音符，達至彼此的心坎。
這就是他們作為輕煙、作為香芹的存在價值。
筆者的音符，又有人聆聽嗎？
有人看著同樣的夢嗎？
請告訴我。
拜託你們。
延伸閱讀：
《致坂元裕二的情書》
全員單戀、全員騙子---《四重奏》
[ドラマ碎碎唸] 《四重奏》第一、二話
[ドラマ碎碎念]《四重奏》第三集
[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第四集
[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第五話
[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第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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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第八話
[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第九話
[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 最終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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