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8日 星期二

「穿了褲子,卻沒穿內褲」 --- 《四重奏》第五話



「出軌只要不被發現就可以,不就像穿了褲子卻沒穿內褲一樣嗎?」
「對啊」真紀笑著認同すずめ。
「你不覺得這樣好噁心嗎?」
「但褲子有穿著啊。」眼神沒有一點笑意,臉上掛著微笑的有朱說。
「但沒穿內褲啊。」真紀重申。

「如此說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就全都像穿了褲子卻沒穿內褲一樣嗎?」有朱說。
「是嗎?」真紀笑說。
「我覺得只要穿著褲子,不穿內褲也沒關係。」
「說謊也沒關係嗎?」
「全部都是謊言就有點過份;但只要有七分真,就算有三分假,也可以當真對吧?」
「如果這樣說,有朱,人體的七成是由水組成的啊。人類,等如,水?」真紀突破盲點。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但比方說,像すずめちゃん這樣完全沒有虛假的人,跟這種人待在一起,才是最珍貴的;或者應該說,跟坦率,感情真摯的人待在一起,原來是如此自在的。」聽到真紀提起自己,すずめ略帶羞澀的低頭,會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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すずめ一手拉住有朱,嘗試阻止她繼續追問;有朱一轉身,運作中的錄音機就從她口袋飛到真紀的腳前。真紀望向枱頭,發現工作用的錄音機還在。地上的,是另一台錄音機。

真紀趕在有朱和すずめ之前,撿起錄音機,眼神帶著疑惑,按下播放鍵。
「卷小姐,你是不加檸檬汁那一派的嗎…」
跪坐在地上的すずめ,聽到錄音傳來甜甜圈洞四重奏在別墅的對話,一直低著頭,閉著眼。直至錄音結束,她才稍稍抬頭;迎上真紀的眼神後,頭又垂得更低。淚水徐徐落下,身體一直顫抖。



友人說,《四重奏》是一部寫實的劇集,看得她透不過氣。
筆者以為,當中又以第五話最為沉重。

筆者之前說過,《四重奏》是坂元老師的集大成。爐火純青的,除了題材的豐富,還有故事調性和節奏掌控的火候。在講述那些被丈夫拋棄、錯過幸福、流離失所、後悔、夢想破滅的沉重故事時,坂元老師也會在裡頭加上飯桌間關於沾不沾檸檬汁的爭論、想盡辦法逃避倒垃圾的責任這類惹人發笑的場面作調擠。

第五話裡,雖然沒有四人在飯桌上打趣的畫面,但讓觀眾看得發笑的場面仍在。比方說,四人圍在壁爐前,訴說著夢想的場面;穿著演出用的二次元打扮出場的場面。但一旦知道這次演出的結局後,再看同樣的場面,也笑不出來,反而更顯得諷刺。

第五集裡甜甜圈洞四重奏以為自己的音樂終於得到賞識,實現登上演奏廳的夢想。客戶所需要的,卻只是四個為現場觀眾製造特定經驗和享受的器皿、工具。客戶只要四人穿上妨礙演奏的服裝,背誦奇怪的台詞,因此綵排的時間都用在造型、排舞、動作、應酬之上,演出時也只需要在琴手的大翅膀遮蔽下奏樂。 他們並不需要甜甜圈洞四重奏的「音樂」,不需要有靈魂的奏者。
去人化是大部份工作的本質。
人類為著各種的原因,甘願在工作時間放下人性(如有),成為機器裡的齒輪。
最後就連次要的音樂,也不被需要。 
登上台階的初衷,是希望把自己的音符傳遞到更多人的心坎。如今登上台階的代價,不只要成為器皿,達成客戶要求,更要賠上作為演奏者的尊嚴和靈魂,欺騙觀眾、欺騙自己、欺騙夢想、欺騙心愛的音樂。
值得嗎? 
為了生計、為了工作、為了夢想,多數人都跟真紀一樣,帶著三流的自覺,捨棄部份的自我,踏上台階。
若要賠上自我才能活下去,筆者寧願死去。 
那是往年初次收看時,還沒有這樣強烈的死念。
大概是因為很喜歡現在這個自我,喜歡得寧願捨命,也要保護著。
很討厭為了某個目的,付上自我作為代價的殘酷現實。」
這是筆者在兩年前那段死念最為旺盛的時期,翻看時的想法。那時候,當年,仍然困在自己的世界,認為自我和信念至為重要的筆者,以為自己如若遇上類似的兩難,會選擇寧死不屈。

如今,筆者卻覺得,為了重視的人。為了跟重視的人一起實現夢想,欺騙觀眾、欺騙自己、欺騙夢想、欺騙心愛的音樂,也是值得的。若然筆者不願意賠上自我,那好像在說,自我比尋找歸屬,比成就關係更重要;這似乎違反本身的初衷。

那不是說,筆者就是真紀派,願意為了夢想,不顧一切代價站到台上。
筆者只是希望可以跟珍而重之的歸屬共同進退。

只要能繼續待在一起就好。


甜甜圈洞四重奏以為自己憑實力,迎來夢想的上坡道,到頭來發現,那是一場空歡喜的惡夢。惡夢過後,四重奏回到他們安穩的日常,繼續四個人奏樂,四個人吃飯,四個人打趣,四個人生活,四個人尋夢。

在後頭等著他們的,不是雨過天晴,而是另一場由有朱帶來,讓氣壓變得更沉重的風雨。
所撼動的,並非「夢想」,而是「四個人」。

如前文所述,筆者一直以為,最終能不能待在一起,就全看彼此有多喜歡,「一起」的意願又有多強烈。現在這想法不如以往般絕對,但筆者想,喜歡和意願,仍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

真紀說,把甜甜圈洞四重奏連繫起來的,是彼此的缺點。
還有謊言。

在連繫之先,把另外三人帶到那間卡啦ok的,卻是各自的企圖:別府為女色,すずめ和家森則為橫財。為達成企圖,三人均向真紀撒謊;真紀亦為有家可歸,一直撒著更大的謊言。

這段建立在個人欲求和虛假之上的關係,隨著日子漸久,也慢慢注入了真實的感情,成員也愈來愈喜歡彼此。直到對方向自己透露真相之先,四人皆以為,說謊的就只有自己;其餘三人所展現的一切喜歡,由此至終,皆出自真誠。

四人皆相信彼此真心喜歡自己。
這份「相信別人真心喜歡自己」的信念,則在他們得知謊言背後的真相後,有所動搖。

謊言讓一切喜歡的表現,有了新的解讀可能:那不是出自真誠,只是虛情假意。即使當中只有0.1%的虛假,有時也足以讓人開始質疑,那餘下的99.9%當中,還有幾多分假;甚至可以令整個信念完全崩潰。

「原來當日在那間卡啦ok,すずめ是受到奶奶的委託而接近我。原來她另有企圖。
那麼,在這段相處時間裡,她所展示的一切,又有幾多真誠,又有幾多虛情假意?搞不好一切都是虛假的?

すずめ是真心喜歡我嗎?」

以上大概會是真紀聽到錄音時,內心所響起的質疑。


「全部都是謊言就有點那個;但只要有七分真,就算有三分假,也可以當真對吧?」
「如果這樣說,有朱,人體的七成是由水組成的啊。人類,等如,水?」

雖然我們不可以把人當成100%的水,但那七分的真,仍可以是100%真實的。
即使すずめ最初接近真紀是另有企圖,但她哭著對真紀說「不想跟大家分開」那時,仍是完全坦誠的。

喜歡一個人的感情,是會自然流露出來的,對吧?自然流露出來的就不會騙人啊。

身為觀眾,站在第三身視角,我們從最初就知道すずめ的真誠。
尤幸真紀也感受到。

是甚麼讓兩人成功渡過這場風雨?

「相信別人真心喜歡我」這個信念,到底會否為謊言所動搖、崩潰,還是堅定不移,除了看別人本身有幾分真誠以外,關鍵似乎還是回到「彼此有多喜歡」這一點之上。

在風雨臨到之先,すずめ早已在無數次表達她對真紀的喜歡。
是這些共處的時光,鞏固了雙方的信任;以至風雨縱使飄搖,信任仍然屹立。

別讓三分假,推倒其餘的七分真。




1. 除了欣賞坂元老師的伏筆本身,筆者也很喜歡他放置伏筆的心思:透過鏡頭或看似不著邊際的對話輕輕帶過時,不會過份顯眼,又不至於讓觀眾忽略,恰到好處。


2. 看來別府的弟弟之後仍有繼續為四重奏安排工作,只是都被別府推掉了。


3. 「像すずめちゃん這樣完全沒有虛假的人,跟這種人待在一起,才是最珍貴的;或者應該說,跟坦率,感情真摯的人待在一起,原來是如此自在的。」

待在一起很自在,言外之意就是我喜歡你。
世上似乎沒有比這更令人快樂的說話。


4. 這次翻看才發現,故事並沒有交代,究竟別府和家森,最後是否知道了すずめ接近真紀的真相;也有可能,今集所發生的事,成為了すずめ和真紀之間的秘密。


5. 就算是一般人,面對著惡意的質問,大概也不會願意坦誠以對吧?以騙徒來說,真紀也坦誠得誇張。若不是すずめ伸出手,嘗試將真紀拉離有朱所製造的壓人空氣,說不定真紀真的會對懷有惡意的有朱和盤托出,坦承自己的婚姻失敗。


6. 最後筆者想談談有朱。她是故事唯一稱得上歹角的角色:眼神不帶笑意,為財而不擇手段,損人利己而毫無愧疚。然而有朱口說要誘惑,卻誘惑得明刀明槍,甚至會對誘惑對象坦承自己的意圖和世界觀,毫無保留自己的「惡意」;然後誘惑的手段算不上甚麼心計,求利的手段也非常笨拙。這一切讓人不至於會咬牙切齒般痛恨,反而覺得有點可愛。

如此說來,有朱本人不正是自己口中那些坦誠表白的小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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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第八話
[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第九話
[ドラマ碎碎念] 《四重奏》 最終話
謝謝,香芹 ---《四重奏》腳本書
「表白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 --- 《四重奏》第三話
「如果當初我兌換了彩票,如今就…」 --- 《四重奏》第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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